题记:不知哪年起我们开始过父亲节了。这给了不善表达情感的人一个机会,一个向普遍低调内敛的父亲表达的机会。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生活似乎少有什么庄重的仪式了,借由外来的父亲节抒发一下情感也未尝不是个好事。
小时候学朱自清的《背影》,仅仅是把它当作功课来背。也许背到“父亲”放下橘子,笨拙地爬上台阶时,心里可能曾有过一点点模糊的感动,但马上又忘了,而且后来也没有再去读它。
记忆里,父亲从来不能和“亲切”一词搭上边,父亲仅能代表威严。少不更事的我还固执地以为,父亲对我有的只是失望,这种失望缘于性别,因为我是女儿。所以我选择了放弃,和父亲之间只是一种礼仪性关系,哪怕朱自清这篇力透纸背的散文也没能打动我。
后来我才发现,其实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一个父亲的“背影”,可能直到自己懂事成熟后才出现。
那次父亲躺在急诊室病床上,原本猛健的父亲老了,苍老改变了他原来冷峻的面容,让他看上去竟有些慈祥。父亲脸色灰白,灯打在他有些肿胖的脸上,泛着一层青光。我走进来,用手碰了一下他的脚踝骨。父亲看着我,微笑了,持续了挺长时间。我想到了好多形容词:亲切、温暖,可能还有别的什么。但那都是表面的,我在深处体会到的是另一些东西,是让我们父女在瞬间达成和解的东西,是父亲那慈祥的微笑下面,我所不熟悉的柔弱,以及像孩子一样的听话和依赖。一时间这种复杂的感情比父亲的病更为准确地触到了我的内心,那扇年久月深的心墙轰的一声塌掉了。
突然,我脑子出现了朱自清笔下的父亲艰难爬上高台阶的样子。原来,小时候心里的那些感动,从没真正消失过。
偏见消除后,记忆的通道又敞开了一扇新的窗口。于是,光照亮了那些从未被记住的情景。
是1976年大地震那年,我们几个小孩在院里追跑打闹,忽然看见父亲张开双臂从屋里冲了出来,微弓着腰,一路小跑嘴里说:“快、快。”他有口音,把“快”字念成了二声。我们都停下来看他,他的样子很滑稽,像一只滑翔的大鸟。他想把我们拢到一起,嘴里却只说着“快、快”。我想笑,又没敢。父亲终于把我们拢到了院子中央,他揽着我们侧耳静听着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说:“刚才震了一家伙!”当时父亲露出一种憨憨的笑,但我盯着他看的时候,他又收住了。
拂去岁月的尘埃,爱显示出它本来的亮色,那扇窗子一经敞开,我忽然发现许多我曾经无视的东西。现在想着父亲那时飞翔似的样子,竟有些要涌出泪来。